我家院子里摆放着一颗硕大的红豆杉树桩盆景,虽然它已有近百年树龄,但是,从自然生长的野外环境入主我的新家院子,还是两年前的事。
我童年生活的村庄叫红豆村,整个村庄散落在南方红豆杉古木群落之中,一到秋天,果实盈枝,满树殷红。据说古时候村子的名字叫榧树岭,因为村里人把南方红豆杉叫做野榧(红豆杉属于榧科植物)。后来村里出了一位读书人,当他读到王维的《红豆》一诗时联想到家乡的红榧树,认定是同一树种,于是将它纠正为红豆树,村子的名字也从此改成了红豆村。
村子自古以来就是个长寿村,如今,村里五代同堂、百岁老人现象司空见惯。至于长寿的秘诀,外间人众说纷纭,有说是空气质量好,有说是水质好,也有说是因山高条件差,长期的素食和体力劳动反而给村民营造了长寿的机会。但是村里人不信:相同条件的村庄周围有好几个,为什么唯独本村人长寿?
秋天来时,万木凋零,唯有这村头的红豆杉不仅秀色不减,而且还挂满了嫣红嫣红的果实,夜风一吹,遍地锃亮透红。早上起来,去树下大把大把地捡来果腹,这是40年前的陈年往事。
富有传奇色彩的是,村里一户周姓人家的屋子里生长着一颗古老的红豆杉王,足足有三人合抱之粗,光是地面上密密麻麻隆起的树根就是一副天然根雕杰作。浓密宽广的树荫俨然一把大雨伞,把周家屋子遮得严严密密。而且,周家冬春之交不用砍柴火,红豆树上掉落的枯枝落叶足够烧两个月;地上、瓦上,红豆果实多得怎么也吃不完。文革期间,周家60岁的老汉因小儿子大学毕业在城市安家,赶上家运,老两口锁了家门来到儿子身边做点小买卖,和儿子生活在一起。五年以后,周老汉身体犯病,检查结果是患了癌症。那个年头患个感冒都无钱治,碰上这么个恶病只能够活活等死。可是老汉想,既然活着无望,也就不在城里拖累儿子了。回家,活着可以自食其力,死了随处葬身,也好省去一笔买地钱。
回家后,老汉不看医生不吃药,和老伴养养鸡鸭种种地。城里的儿子路远回家不便,但思亲心切,自然而然地关注起身边同类毛病的患者。现实无比严峻,凡患此病者大多性命不长。然而,意外的是,周老汉在他那红豆杉王庇护下的屋子里竟然平安地活过了古稀、耄耋,如今104岁,身体仍然健朗。这事在乡里乡外流传甚广。
年过五十,儿女成人,事业稳定,生活渐好,不知不觉地,健康理念就成了我热心关注的课题。前几年,随着央视关于云南省红豆杉事件的报道,村里人终于明白了长寿村人之所以长寿的原因,原来这五世同堂,鹤发红颜的秘诀与村边的红豆杉直接有关。于是那自生自长、无人问津的古老树木一夜间身价百倍,少则几万,多则上十万一棵。然而,任凭贩卖者在临近乡村发树难财,或因盗伐而身陷囹圄,本村的父老乡亲却自觉地坚决护树,始终不动摇。
2008年,为了把父亲、爷爷接到县城同住,我欲扩大房子,不料年界98岁的爷爷摇摇头说:“还是买辆汽车吧,公路都修到家门口了,如今不愁吃,不愁穿的,你们又这么孝敬,回家住,和周公公一样长命百岁”。虽然老人没能拗过我的决心,但是两代人终究是死活不肯住到城里来,使得我工作之余常常挂念。
然而没想到的是,两位老人对我的挂念之情竟然比我对他们的挂念更甚。他们见动摇不了我建房的意志,决定帮我改善健康环境:“既然这树木能防病,就给城里的二娃家也种上一棵吧。”尤其是,当他们得知如今大城市人家时兴种养红豆杉盆景时,就上山去找树苗,看看这棵舍不得挖,摸摸那棵舍不得移,正犹豫间,县里禁伐红豆杉的禁令到了村里。对此老人是又欢喜又无奈,欢喜的是一棵棵古老的长寿树终于有法律保护了;无奈的是城里儿子家的健康环境……
2008年6月,汛期一场强降雨,村庄后山上出现一处塌方,父亲发现塌方处裸露的崖壁上悬着一个半枯的老树桩,上去一看,竟然是红豆杉!周围泥土已随塌方流得一干二净,仅靠部分根系支撑在崖缝上。虽然桩头上长着小枝,但凭目前状况显然是活不了了,只要天气放晴就会慢慢枯死。根据红豆杉保护条例,不要说活体,即使是枯死的也需要向林业部门申请批准后才能够砍伐或挖掘。父亲急了,偌大一个红豆杉树桩起码要几十年才能够形成,死了未免太可惜了。于是73岁的父亲不顾劳顿,连续往返于县林业部门,又是提交申请书又是提供实景照片,在有关领导的过问下,派了工作人员进行实地查看、汇报,终于批准挖掘,条件是必须保证成活。
为此,父亲、爷爷忙活了一个星期,顾人工,架吊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这惨遭飞来横祸的生命落户到了我的新家院子。经过两年多的精心养护,已由原来奄奄一息的小苗变成了枝繁叶茂、桩型古朴的盆中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