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棉大衣的饶斌,站在湖北十堰的大山上,用手指着脚下的沟沟壑壑对他周围的人说,“我们就把二汽建在这里吧。”
这是1966年的年初,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
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氛围下,中央决定把共和国的第二汽车制造厂建在“三线”是因为这里虽地处山区,但交通相对便利,而且相对隐蔽。
1966年5月上旬,国家建委在北京召开鄂西地区“三线”建设厂址讨论会,在“三线”有建设任务的国家多个部委的负责人都参加了会议。会议根据饶斌等人的建议,确定了二汽的厂址。
接下来,数以万计的建设大军涌入湖北十堰。二汽的建设就在动荡的“文化大革命”当中,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激励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从一汽到二汽
饶斌出生在吉林省吉林市,“九一八”事变后,在“誓死不当亡国奴”的爱国思想激励下,饶斌忍痛离开已经沦陷的家乡,转入上海同济医学院读书。
作为一名流亡关内的青年学生,饶斌曾和同学们一道赴南京请愿,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敦促国民党政府放弃内战、全面抗日。他在斗争中逐渐认识到,要抗日、要救国,只能依靠中国共产党。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之后,饶斌如愿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1953年,党中央决定建设汽车制造厂。当时40岁的饶斌已经当上了哈尔滨市市长,他自告奋勇地申请参加一汽的建设,要为国家的汽车工业贡献力量。
据当事者回忆,当时中央政治局开会讨论一汽的人事安排,当提到饶斌的任命时,毛泽东主席风趣地问:就是那个当哈尔滨市长的白面书生吧?周恩来回答:是。毛主席担心饶斌能否挑起一汽这个重担,接着又问:他很厉害吗?参加会议的领导回答:是的。就这样饶斌的任命通过了。
1956年7月14日,由中国人自己制造的批解放牌载货汽车驶出一汽的大门,结束了中国不能生产汽车的历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毛主席非常兴奋,饶斌的工作能力从此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1960年1月,饶斌奉命调回北京,担任机械部副部长兼汽车轴承局局长。1963年,他被下放到南京汽车制造厂锻炼改造,一个副省部级干部下放到一个规格不高的工厂里,出行靠走路或骑自行车,而不是乘小轿车,吃饭排队,甚至会因为一些小事,受到伙房炊事员的斥责。面对这一切,饶斌坦然处之,他认为这是好事,这让他又回到了人民大众当中。
1964年,摆脱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困扰之后,中国经济形势有所好转。国家在这一年里制定了第三个五年计划,根据经济发展和国防建设的需要,毛主席提出,“是建设第二汽车制造厂的时候了。”因此,中央决定在南方再建一个汽车厂。于是,筹建二汽的工作理所当然地又落到了饶斌的头上。
第二汽车制造厂就是人们现在所熟知的东风汽车(行情股吧)集团的前身。
艰难岁月中的坚守
二汽筹办之初,完全是一穷二白。饶斌经常夹个棕色大皮包,到处奔波,不是到湖北、湖南、四川等地去为二汽选址,就是找同行研究二汽的组建。
当时,因为有了建设一汽的经验,饶斌提出要用“全国聚宝”的方式建设二汽,既调动一汽等相关汽车企业的骨干力量承包二汽的基建,并采用国产设备为主,适当引进部分国外先进设备的方式建设二汽,这一建厂思路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的肯定。
但是,在那样一个年代里,二汽的建设不可避免地会有惊涛骇浪。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饶斌听到许多九死一生、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老领导、老同志一下子变成了“走资派”、“反革命”,被戴帽游街,反复批斗,对此,他感到很困惑,弄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虽不理解,但他仍然严格要求自己。他读了毛泽东写的《纪念白求恩》一文之后,在日记中写到,“我50多岁了,应该是更成熟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对50多岁的我,应该能够比别人做得更好一些。”
尽管严格要求自己,饶斌还是没能躲过被“揪出”批斗的命运。
一群刚毕业的红卫兵造反派将他团团围住,逼迫他跪在桌子上,然后用胶管裹着钢丝狠狠抽打他,逼他承认自己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假党员。
文革初期,二汽技术负责人陈祖涛因为曾经去苏联学习过,便被造反派定性为“苏修特务”,遭到多次批斗。饶斌爱才心切,他当时虽然也被造反派和红卫兵们批斗和监视使用,但多少还有点儿权,他就以二汽建设需要为由,将陈祖涛救了出来。
1967年10月,饶斌因假党员问题“靠边站”,无法继续参加二汽的筹建工作,这让他感到非常痛苦。由于扣发工资,他的个人生活也陷于艰难。1968年2月,长春来电,勒令饶斌去长春一汽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
到了长春一汽,饶斌一边挨批斗,一边仍然在思考着二汽的筹建问题:热处理部分如何集中和分散;水箱、刹车如何改进与提高;储运规划和仓库如何实现机械化;如何加快绘制产品图纸等。为此,饶斌背着造反派一次又一次悄悄去找技术人员探讨解决问题的办法。由于饶斌在一汽工人中的威望很高,一汽的工人群众并没有对他进行肉体上的折磨。
可惜好景不长,1968年7月,二汽“大联委”又成立了“饶斌专案组”。因为饶斌在工作中器重苏联留学归国的技术员,专案组怀疑他是苏修的“特务”。他们将饶斌押回十堰,对饶斌进行刑讯逼供。造反派们轮番打他,扇他耳光,有时通宵地拷打、折磨他。曾经让他跪在长凳上再将他捆起来,让他动弹不得,直到天亮。饶斌不堪摧残,血压骤升,几度昏死过去。但造反派头目却在一旁画着漫画阴阳怪气的说,“长颈鹿的血压更高,饶斌死不了。”
关键时刻,毛主席再一次改变了饶斌的命运。
当年的9月,毛泽东赴湖北省视察工作时说:“康世恩、饶斌都是有专长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应该让他们出来工作。”于是,年底,饶斌又幸运地回到了二汽的建设工地。
实施“全国聚宝”战略
至此,饶斌才得以在二汽逐步实施他的“全国聚宝”战略。
二汽建设的大量工作要依靠一汽,这是饶斌的一贯思想。早在1965年,一汽就成立了支援二汽办公室,投入了很大力量,包建二汽大量的骨干专业厂,成为二汽建设的支柱力量。同时上海、北京、南京等地汽车行业相关企业,也承担了部分二汽专业厂的建设工作。
不过在整个文革期间,二汽的建设工作不断地受到各种干扰。二汽接受军管之后,当时武汉军区的司令员提出要把二汽建设改为村落化、乡土化企业,搞“四边”企业,即边设计、边施工、边安装设备、边生产。造反派的技术员还要搞“设计革命”,非要把一些减轻体力的设备和必要的厂房设备取消,说是以免工人变成“修正主义”。
饶斌将这一切及时向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做了汇报,李先念气愤地表示,“不建这个厂不就更节约了吗?”
为了抵制外界对二汽建设的干扰,饶斌提出,工程建设“质量”的要求,却立刻遭到军代表的指责,说饶斌又要走回技术挂帅的修正主义道路上去。饶斌则绵里藏针地反击:二汽建设质量的方针,是毛主席批示同意的,不能批判。
政治走向一直干扰着二汽的建设,与建设一汽相比,饶斌不仅要呕心沥血地领导二汽的基本建设和设备安装,还要用高度的政治智慧应对当时极左思潮对工程建设的各种破坏。
据饶斌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回忆,20世纪60年代后期,在周围无人的情况下,饶斌曾经和他谈起二汽的建设。饶斌从建厂的指导方针,谈到二汽的未来发展,他数着世界上几家大汽车厂的产能有多少,感叹中国汽车工业落后的现状。当时,饶斌遥望着晚霞映红的天空,情不自禁地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或许,当时的饶斌既是在为自己的蹉跎岁月而感叹,也是在为中国汽车工业浪费掉的时光而感到惋惜吧?
“我愿化作一座桥梁”
饶斌在一汽工作了7年,在二汽工作了16年。他刚到十堰时,二汽还只是一个美好的蓝图。而走的时候,他交给国家的则是一座年产10万辆中型卡车的汽车企业。
1979年元月,中央再次将饶斌调回北京,让他担任一机部副部长,并分管汽车行业。
其后,饶斌还主持了上海汽车(行情股吧)厂和德国大众的合资工作。当时的大众董事长兼总裁哈恩对饶斌相当敬佩。哈恩认为,饶斌不仅是一个懂行的汽车专家,还是一个政治家,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如同在与一个国家打交道。
1987年7月,饶斌去参加一个新中国汽车工业的纪念活动,他在热烈的掌声中发表了讲话。他说:“中国汽车工业次创业是建设一汽、二汽,这是从无到有的创业,结束了中国不能生产汽车的历史。中国汽车工业第二次创业则是完成了改型换代这一历史任务,让中国的汽车工业建立起了完整的现代化体系。而迎接小轿车的发展,让小轿车进入中国家庭是中国汽车工业第三次创业的基本内容。前两次创业我都参加了,第三次创业我可能出不上力了,但我愿意趴在地上,化作一座桥梁,让大家踩着我的身躯走过,齐心协力的把轿车造出来,实现几代中国人的轿车梦,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个胜利。”
言毕,饶斌潸然泪下。饶斌的话打动了当时所有在场的人。
这也是饶斌的最后一次演讲,十几天以后,他病倒在上海。1987年8月29日,饶斌病逝,享年74岁。